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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逼我把名额给遗孤后,我没闹,转身前往国防大学,父母崩溃了

发布日期:2025-08-12 06:16    点击次数:157

我们不要我们了

1984年夏,漠河军区第一高中。

闷热的教室里,吊扇懒洋洋地转着,切割着午后凝滞的空气。

墙上,“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的红漆标语,像一行干涸的血。

周舒然盯着那行字,手脚冰凉,再一次确定,她真的回到了高考结束后的第十天。

耳边,是班主任语重心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

“周同学,你真的想好了?为了嫁给谢营长,放弃去北大的保送名额,让你妹妹去?”

这句话像一根针,猛地扎醒了周舒然的灵魂。

她怀里抱着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老师,我不让了。您说得对,我们读书人,不该只想着儿女情长,应该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顿了顿,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但是,我不想去北大了。”

“我想报考国防大学。”

上辈子,她就是从这里,一步步走进了深渊。

十五岁那年,漠河罕见的大雪封山,第一团团长老顾为了救她,永远埋在了那片白色之下。

老顾的遗孤顾芷柔,被周父周母带回了家,成了他们口中的第二个女儿。

从那天起,周舒然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个字——让。

让新衣服,让自己的卧室,让父母的关注和爱……最后,他们让她让出用血汗换来的北大保送名额。

她不肯,那是她从小的梦想。

可她的小叔,谢湛渊,那个她仰望了整个青春的男人,却对她说,只要她让,他就娶她。

最终,不切实际的爱意战胜了理智。

她用自己的前途,换来了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婚后,谢湛渊借口调往北京,去照顾同样考上大学的顾芷柔,独留她一人在漠河的冰天雪地里,耗尽了余生。

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那份令人窒息的爱了。

也绝不会,再让出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班主任愣了很久,才欣慰地笑起来,眼角泛起泪光:“好!好!你想通了就好!你的成绩,去国防大学绰绰有余!”

“可惜了北大的名额……不过没关系!你永远是老师最骄傲的学生!老师等着看你报效祖国那一天!”

周舒然郑重地道了谢,重新填好志愿表,才转身离开。

走出校门,街上,永久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叮当作响,穿着蓝色、灰色工装的人们,汇成一股朴素的洪流。空气里混着尘土和夏日草木蒸腾出的热气,一切都带着八十年代独有的粗粝质感。

她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真好。

这辈子,她要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次。

一路回到家属院,远远的,周舒然就看见岗亭旁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车边,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谢湛渊。

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迷彩作战服,短得扎手的板寸,让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更显俊朗硬气。

谢首长的小儿子,全军区最年轻的营长,军功赫赫,再加上那股冰山似的禁欲气质,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周舒然的爷爷和谢首长是过命的战友,按辈分,她该叫谢湛渊一声“小叔”。

上辈子,就是这个男人,在父母忽视她的时候给了她唯一的温暖,让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可自拔地沦陷。

现在想来,她最大的错,就是动了那份不该有的心。

正出神,谢湛渊清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丝审视。

“去哪儿了?”

周舒然脚步一顿,平静地回答:“学校。”

谢湛渊似乎还想说什么,车门被推开,顾芷柔从副驾驶上跳了下来,手里拎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纸袋。

“小叔,谢谢你今天陪我逛街,还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像浸了蜜。

周舒然的目光远远扫过那些购物袋,雪花膏、的确良的“布拉吉”连衣裙、还有一块崭新的梅花牌女士手表……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密不透风地疼。

顾芷柔刚到家里时,她的人生就跌入了谷底,被排挤到只能睡在漏风的阳台,连饭都吃不饱。

是谢湛渊看不下去,把她接到了军属大院,她才重新过上了人的日子。

那时候,这些好东西,谢湛渊只会买给她一个人。

可现在,那份独一无二的偏爱,已经分给了别人。

周舒然觉得刺眼,收回目光,快步走进了家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床底拖出一个积了灰的铁皮盒子。

盒子里,是一颗颗码放整齐的大白兔奶糖。

铁盒的边角已经磨掉了漆,彩绘的大白兔也褪了色。

她爱吃甜,小时候一哭,谢湛渊总能像变戏法一样,从军装口袋里掏出奶糖塞给她,笨拙地哄她开心。

后来她长大了,舍不得吃了,就把每一颗都攒了下来。

她天真地以为,这些糖,就是谢湛渊对她上心、喜欢她的证明。

现在看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保质期早就过了,泛黄的糖纸和融化的糖粘在一起,周舒然费力地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记忆里那股香甜的奶味,荡然无存。

丝丝缕缕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她蹙着眉,弯腰将那颗糖吐了出来。

“过期的糖,果然不能要了。”

过期的温暖,也不该沉溺,无需缅怀。

她抱着糖盒走出去,准备扔进院子里的垃圾桶,正好撞上进门的谢湛渊。

他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铁盒上,并未认出,只是像往常一样,用长辈的口吻叮嘱。

“少吃糖,对牙不好。”

听到这话,周舒然没来由地轻笑了一声,心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堵,也随之散了。

她当着谢湛渊的面,手一松,铁盒“哐当”一声掉进了垃圾桶。

“知道了。”

她转过头,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我以后,再也不吃了。”

第2章

扔掉那盒糖的瞬间,周舒然感觉套在心上的一道无形枷锁,也跟着松动了。

谢湛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觉得今天的周舒然有些反常,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最终,他还是没多想,只淡淡开口:“收拾一下,今晚和小柔一起,回你家吃饭。”

周舒然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去。”

那个所谓的“家”,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形式的牢笼。他明知道的,她的父母是如何对待她的。

他明知道,她只要一回去,就要面对无尽的指责和谩骂。

然而,她向来没有拒绝的权利。

二十分钟后,周家。

饭桌上,气氛压抑。

周母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周父便清了清嗓子,目光直直地射向周舒然。

“把北大名额让给小柔的事,你跟老师说了吗?”

周舒然垂着眼,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周父以为她还在闹别扭,放缓了语气,开始打感情牌:“舒然,你要懂事。小柔是你妹妹,你得让着她。”

周母立刻接腔:“是啊,小柔不像你,你成绩这么好,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嘛。”

一旁的顾芷柔拉着周母的胳膊,体贴地撒娇:“妈妈,你们别逼姐姐了,姐姐不愿意就算了。”

周母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这怎么是逼呢?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亲姐妹,她让个名额怎么了!”

周舒然听到这话,只觉得满心讽刺。

姐妹?

从小到大,她和顾芷柔的待遇,何止是天差地别。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才是亲生的,为什么爸妈的心,永远偏向一个外人?

周舒然依旧不说话,周父的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谢湛渊看了她一眼,替她开了口,声音平淡无波:“叔叔阿姨,舒然已经答应了。这个名额给小柔,她自己明年再考。”

这话,是上辈子的周舒然答应的。

重活一世的她,早已反悔。但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国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半个月后就会寄到,她要在此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能打草惊蛇。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周舒然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嗯,录取通知书大概一个月后到,到时候,妹妹就可以去北大了。”

话音刚落,饭桌上的气氛瞬间松快起来。

周父周母脸上都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谢谢姐姐。”顾芷柔甜甜地说。

“你这孩子,刚才问你怎么不早说!”周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破天荒地,从顾芷柔来家里之后,第一次主动给周舒然夹了一筷子鱼。

“这是妈特意给你买的,知道你爱吃,快吃,多吃点。”

可是……

周舒然夹起那块鱼肉,沉默地放回周母碗里。

“妈,你记错了。我海鲜过敏,不能吃鱼。”

“爱吃鱼的,是妹妹。”

屋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周母脸上却没有丝毫愧疚,只不自然地“哎呀”了一声。

“瞧我这记性,那是妈记错了。你不吃鱼,就吃点别的。”

说完,顺手就把那盘鱼,整个端到了顾芷柔面前。

周舒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他们心里没有她,又怎么会记得她爱吃什么,对什么过敏?

她埋下头,默默扒了一口白饭。

忽然,一筷子烧得软烂入味的牛肉,落进了她的碗里。

她动作一滞,下意识抬头看向谢湛渊。

却见他面色如常地,又给顾芷柔夹了一块。

周舒然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是啊,还在期待什么呢?他的偏爱,早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专属了。

她彻底没了胃口,放下了筷子。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汽车鸣笛声,紧接着,警卫员洪亮的声音响起:“谢老首长回来了!”

周舒然眸光一亮,像只受惊的小鹿,快步跑了出去。

院门外,精神矍铄的老人刚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用红双喜毛巾包裹得方方正正的礼物。

“谢爷爷!”

“哎,舒然丫头!”谢老爷子看到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快来,听说你考得不错,爷爷给你带了礼物!”

周舒然眼眶一热,正要上前,院子角落里,突然“嘭!嘭!”两声巨响,绚烂的烟花拔地而起,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将整个小院照得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夜空。

谢老爷子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不知何时跟出来的谢湛渊的肩膀。

“不错,臭小子,还算有心。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还记得舒然丫头喜欢看烟花,特地准备了礼物给她打气。”

谢湛渊的目光掠过周舒然,随即却拉过一旁的顾芷柔,将她推到谢老爷子面前。

“爸,小柔一个月后,就要去北大念书了。”

“这烟花,是我专门为小柔准备的,庆祝她金榜题名。”

第3章

谢老爷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越过一脸娇羞的顾芷柔,担忧地看向站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的周舒然。

周舒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摇了摇头。

实际上,鼻腔早已酸涩不堪。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谢爷爷,会不分对错地站在她这边,毫无保留地对她好。

可惜,上辈子的她,被所谓的情爱蒙蔽了双眼,辜负了老人家对她报效祖国的殷切期望。

烟花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落幕。

谢湛渊率先打破了僵局:“爸,还有一件事。我打算和舒然……”

周舒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心头一紧,立刻高声打断了他。

“谢爷爷,您坐了这么久的车,肯定累了吧?快回去休息,我明天再去找您聊天!”

谢湛渊皱着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谢老爷子叹了口气,点点头:“还是我们舒然丫头心疼人。行,那爷爷就先回去了,你明天记得来啊。”

周舒然乖巧地应下。

待谢老爷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谢湛渊才把周舒然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质问她。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们结婚的事,早晚都要说的。”

因为,我们不会结婚了。

周舒然在心里平静地回答,迎着他漆黑的眸子,却只字未言。

沉默了片刻,她才找了个借口:“老人家年纪大了,晚上血压容易高。这事太突然,我怕谢爷爷一下子接受不了。还是……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慢慢跟他说吧。”

谢湛渊沉思片刻,点了下头:“也好。那你记得早点说,我们还要时间办婚礼。”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顾芷柔充满震惊的尖叫。

“你们要办婚礼?你们要结婚?!”

周舒然用和谢湛渊结婚,来换取北大名额这件事,周家人并不知道。

此刻,顾芷柔的脸色惨白如纸。

周父周母见状,慌忙冲了过来:“小柔,怎么了这是?”

顾芷柔指着周舒然,一手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爸、妈……姐姐……姐姐要和小叔结婚!”

说完,她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小柔?小柔!”

周父周母惊愕地看了周舒然一眼,来不及多问,满心满眼都只剩下晕倒的顾芷柔。

一向冷静自持的谢湛渊,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慌乱。

“快!抱上车,去医院!”

很快,三个人带着顾芷柔,上了那辆军用吉普,绝尘而去。

只留下周舒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车尾卷起的沙尘里。

原来,只要对上顾芷柔,她就没有任何胜算。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夜风吹透了单薄的衣衫,才迈开麻木的双腿,一个人,慢慢走回军属大院。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她失魂落魄地在房间里踱步,不小心碰倒了书桌上的一个木盒。

盒子应声落地,几百封信撒了一地。

每一封的信封上,都写着同样的三个字——“致湛渊”。

从被谢湛渊接到谢家的那天起,周舒然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爱上了这个给了她唯一温柔的“小叔”。

那时候,谢湛渊对她,是真的好。

有一次她高烧不退,他在外地执行任务,星夜兼程地赶回来,看到满脸通红、烧得迷迷糊糊的她,二话不说就将她打横抱起,冲向医院。

路上,他抱着她,声音里是她从未听过的紧张和后怕。

“病成这样,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只要你打,无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一定会回来陪你……”

那一刻,周舒然所有被父母忽视的委屈和伤心,都被这句话深深地治愈了。

可半年前,当她鼓足勇气向谢湛渊表白时,换来的却是他冷漠的斥责。

“周舒然,我是你小叔!”

“看来,是我过去对你太好了,才让你生出这种不该有的心思。”

那之后,他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回来。她又变成了那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周舒然。

直到她被保送北大,他却主动提出,可以和她结婚,只要她把名额让给顾芷柔……

上辈子她就该明白的,强求来的东西,终究不属于自己。

周舒然垂下眼,缓缓蹲下身,将那些信一封封捡起。

然后,“刺啦——”一声,她将那封承载了她整个青春爱恋的“致湛渊”,撕成了碎片,决绝地扔进了垃圾桶。

她要亲手,斩断和他之间所有的牵绊。

“谢湛渊,这辈子,我不会再想着嫁给你,也绝不会再纠缠你。”

这一夜,周舒然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房门突然被“砰砰砰”地重重敲响。

她打开门,一向注重仪态的母亲,此刻却神色焦灼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舒然,你和小叔的婚礼,能不能先取消?小柔因为这件事,抑郁症复发了!你非要现在结婚,就是要逼死她啊!”

第4章

“轰”的一声,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周舒然僵在原地。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和小叔结婚,就是在害死顾芷柔?”

周母目光闪烁,神情里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难堪。

“小柔她……她也喜欢湛渊。”

“她爸爸去世后,她本来就有些抑郁。现在知道你们要结婚,受了刺激,病得更重了!舒然,就算妈求你了,你别结这个婚,行吗?让湛渊去医院多陪陪小柔,好不好?”

周舒-然觉得荒谬至极:“小叔又不是心理医生,顾芷柔生病,为什么要让他去陪?”

“自从顾芷柔来到我们家,我就一直在让步。衣服、房间、父母的爱……现在,给了北大的名额还不够,连我的丈夫也要让出去吗?”

周母愧疚地别开眼,嘴里却依旧重复着那几句话。

“小柔的病真的很严重,她已经开始自残了!”

“妈妈答应你,只要她病情好转,等她去了北大,妈妈一定让湛渊回来,风风光光地跟你结婚,好不好?”

周舒然只觉得那颗刚刚愈合的心,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她已经不打算和谢湛渊结婚了。

可这一刻,她偏偏不想把这个决定告诉眼前的母亲。

还不等她从巨大的悲伤中缓过神来,门外又冲进来一个人。

是她的父亲。

高大的男人一进门,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周舒然!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吗?我们是一家人,你非要眼睁睁看着小柔去死吗?”

“你别忘了,你欠小柔一条命!”

欠,又是这个字。

周舒然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对逼迫自己的亲生父母,指尖狠狠掐进掌心,血肉模糊。

她一字一句地问:“我欠顾家的,这些年还没有还清吗?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还清?”

话音未落,谢湛渊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大步上前,按住周舒然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你冷静一点。没有人说不结婚了,只是……延后而已。”

“小柔这次,病得很重。舒然,你是她姐姐,难道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吗?”

哪怕已经决定放下,哪怕半个月后就要离开。

这一刻,周舒t然还是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痛。

她又一次,被所有人抛弃了。

包括那个曾经给了她唯一庇护的谢湛渊。

一阵剧烈的心绞痛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半晌,周舒然终是松开了紧握的拳,在一片死寂中,悲凉地吐出几个字。

“好,我同意延后。”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正好,她既不打算让出北大的名额,也不打算和谢湛渊结婚。

顾芷柔想要谢湛渊,那就拿去吧。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三个人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转身离去。

周舒然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

然后,她走到镜子前,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将自己蓄了多年的及腰长发,齐耳剪断。

一地的青丝,如同她逝去的青春和爱情。

做完这一切,她去了谢家,恳请谢老爷子带着她一起参加日常训练。

国防大学需要的,不仅仅是优异的成绩,更需要强健的体魄。

而高强度的训练,也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令人窒息的烦恼。

三天后。

周舒然正绑着沙袋,绕着军区大院的操场跑步,谢湛渊突然找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快步走上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诧异。

“头发怎么剪了?”

周舒然停下脚步,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淡淡地搪塞道。

“天热,剪短了凉快。”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但谢湛渊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对劲,却越来越强烈。

他总觉得,周舒然好像变了,变得让他有些陌生。最近她不再缠着他了,就连那天说要延迟婚礼,她也没有哭闹。

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一次都没去医院看过小柔?你就不关心她吗?”

听到这话,周舒然没忍住,轻轻扯了下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有你,还有我爸妈陪着,她还需要我吗?”

谢湛渊的眉心拧得更紧,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经意地瞥到了一旁石桌上放着的一本册子——

《国防科技大学期刊摘要》。

“国防大学?你看这个做什么?”

第5章

“没什么,随便看看。”

周舒然面不改色地随口撒谎。

谢湛渊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拿过那本册子,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但周舒然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什么时候对国防大学感兴趣了?你从小就娇气,吃不得一点苦,难道还想去当兵?就算是明年再高考,这个学校也不适合你。”

说完,他将册子放回桌上。

腰间的传呼机“滴滴滴”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便转身往外走。

“我得回医院了,你有空,记得去看看小柔。”

看着谢湛渊离去的背影,周舒然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是啊,她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

可这些年,她吃的苦,又有谁知道呢?

半晌,她解开腿上的沙袋,和谢爷爷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往医院去了。

不是让她去看看吗?

那她就去看看。

半小时后,市医院。

周舒然很快就找到了顾芷柔的病房。

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正一脸慈爱地为顾芷柔削着苹果。

而谢湛渊,则坐在床边,低头给顾芷柔念着书。

那本书……好像是《金瓶梅》?

顾芷柔还时不时地撒着娇,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问:“小叔,这个字念什么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周舒然强忍着胃里翻涌的不适,推门走了进去。

见到她,顾芷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下一秒,便扑进谢湛渊怀里,红着眼眶,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姐姐,你把小叔让给我好不好?”

“以前,我不敢说出我的心意,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小叔。可现在,既然你都可以和小叔结婚,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周舒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病房里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顾芷柔。

抢了她的北大名额还不够,现在连她的男人也要抢。

周舒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可以啊。我和小叔结婚,是用北大的名额换的。你要和他结婚,那就把名额还给我。”

“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对吧?”

顾芷柔的脸色瞬间惨白,豆大的眼泪当即就滚落下来。

周母立刻起身,将顾芷柔护在身后,厉声指责她。

“舒然!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妹妹说话!再说了,名额都已经报上去了,就算还给你,也改不了了!”

谢湛渊安抚地拍了拍顾芷柔的后背,然后起身,将周舒然拉出了病房。

“我让你来,是探望小柔,不是让你来刺激她的。”

周舒然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起了上辈子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天。

那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却还是拖着孱弱的身体,给谢湛渊做了一大桌子他爱吃的菜。

因为那天,是他的入伍纪念日。

她还记得,她刚被接到谢家时,敏感又自卑。大院里的小孩都嘲笑她,说她是被爸妈抛弃的野孩子,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是谢湛渊找到了她,笨拙地安慰她,还拜托她,以后每年的入伍纪念日,都帮他庆祝。

他告诉她,他需要她,她很有用,更不是没有人爱。

从那以后,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满怀期待地,为他准备不同的惊喜。

哪怕后来,他开始厌恶她,疏远她,她也依旧坚持着。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周舒然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小叔,你还记得,你当年为什么要把我从周家,接到谢家吗?那天,你都对我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谢湛渊怔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

还没等他说完,病房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周舒然猛地回头,就见顾芷柔像疯了一样,用自己的头,狠狠地撞向了墙壁!

第6章

“嘭!嘭——”

顾芷柔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下又一下,用尽全力撞向坚硬的墙壁,很快,额角便渗出了鲜红的血。

隔着一扇门,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姐姐,求你了,把他让给我,让给我好不好?”

“小柔,你别这样!你这样妈妈心疼啊!”

“小柔你冷静一点!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快停下……医生!快叫医生!”

病房里乱作一团,周父周母终于不再沉默,满脸焦急地围着顾芷柔,却又不敢上前。

周舒然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又被狠狠地刺穿了。

而谢湛渊,也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只冷冷地丢下一句。

“无论如何,我答应过和你结婚,就绝不会反悔。但是现在,别再来刺激小柔了。”

说完,他便转身,冲进了病房。

这场无声的争夺,周舒然又一次,输得彻彻底底。

但还好,她已经不在意了。

她的人生,会赢在别的地方。

周舒然默默地转身离开。

回到家,她趁着谢湛渊不在,将自己的衣服、书籍,和一些上大学需要用到的日常用品,陆陆续续收拾进了行李箱。

短短三天,原本满满当当的卧室,就空了一大半。

而这些年,谢湛渊送给她的那些东西,都被她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另一个箱子里。

那台最新款的收音机,那架海鸥牌的照相机,还有那枚他用一等功换来的军功章……

她都不打算带走了。

这些东西,就留在这个房间里,看谢湛渊以后,会如何处置吧。

又过了三天,距离离开,倒计时四天。

周舒然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舒然啊,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抽空来学校拿一下吧。”

她挂断电话,背上早已准备好的帆布包,正准备出门,谢湛渊却回来了。

看她行色匆匆,他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说过要送她了。

周舒然攥紧了包带,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不用了小叔,我就是去趟学校。”

谢湛渊却不容拒绝:“正好我要回军区一趟,顺路。走吧,上车。”

周舒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车。

路上,车厢里一片寂静。

最终,还是谢湛渊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去学校做什么?顺便,帮小柔问问,她的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能到?”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周舒然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快了。板上钉钉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谢湛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

但周舒然却突然叫停了司机:“师傅,就在这儿停吧,前面不顺路了,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说完,不等谢湛渊反应,她就推开车门,匆匆下了车。

军用吉普扬起一阵尘土,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周舒然收回目光,顶着烈日,一步步走到学校。

从班主任手里,郑重地接过那封印着国徽的录取通知书时,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了下来。

终于,可以离开了。

老师再三嘱咐:“四天后的火车,舒然,你可千万别迟到了。也别再改变主意,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周舒然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老师。我绝不会再改了。”

回家的路上,她脚步轻快,整个人都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然而,刚走到谢家大院门口,就看见周母等在那里。

周舒然停下脚步,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她的母亲是来关心她的。

“妈,有事吗?”

周母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你也看到了,小柔是真的喜欢湛渊。舒然,你……你就把他让给小柔吧。”

果然。

周舒然毫不意外,甚至还嘲讽地笑了一声。

“妈,你还记得吗?十五岁之前,我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

周母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舒然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放心吧。”她收起脸上的笑,平静地开口,“我会如你们所愿的。顾芷柔想要的,我的一切,很快,就都会是她的了。”

周母怔了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周舒然捂紧了怀里的帆布包,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透过二楼的玻璃窗,她看着母亲落寞离去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红着眼眶,轻声呢喃。

“如果可以选,我一点,也不想当周舒然。”

还有两天,她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和谢湛渊,做个郑重的告别。

她去了医院,趁着谢湛渊帮顾芷柔出来打水的时候,拦住了他。

“小叔,明天是你的入伍纪念日。晚上,回来一起吃个饭好吗?就像以前一样,只有我们两个人。”

然而,谢湛渊还没来得及回答,病房里就传来了顾芷柔和周母的对话声——

“妈,我和小叔的婚礼,姐姐会来参加吗?”

第7章

周舒然怔了一下,随即在心底自嘲地笑了。

其实,根本不用她让。

只要是顾芷柔想要的,她的父母,总有办法替她抢过来。

“恭喜你啊,小叔。”

她的平静,让谢湛渊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病床上的顾芷柔却突然跑了出来,一把将谢湛渊护在身后,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姐姐,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小叔。是我……是我太想尝尝,嫁人是什么滋味了……”

“你……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对吗?就当,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你放心,等我办完了婚礼,尝过了嫁人的滋味,我保证,就再也不缠着小叔了。到时候,我一定会真心祝福你们的!”

周舒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出滑稽的独角戏。

看着她清冷淡漠的目光,谢湛渊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舒然,这只是一场有名无实的婚礼,就当是……小孩子过家家。”

婚礼也能有名无实?

这简直,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不过还好,她后天一早就要走了,不必再陪着他们,演这出荒诞的闹剧。

周舒然点点头,随口应付道:“好,我会参加的。”

听到这话,谢湛渊才松了口气。

“你能理解就好。至于明晚……我会回去的。”

周舒然“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或许是因为即将奔赴崭新的人生,这一夜,周舒然睡得格外安稳。

倒计时,一天。

早上七点,周舒然准时醒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封珍贵的录取通知书放进早已收拾好的包袱里,然后坐在书桌前,抽出一张信纸,写下了简短的告别……

将一切都藏好之后,她才出了门,去集市上买了菜。

晚上六点,周舒然做了几道谢湛渊最爱吃的菜,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等。

七点整,谢湛渊回来了。

周舒然将饭菜又热了一遍,才端上桌。

“小叔,坐吧。”

谢湛渊皱了皱眉,在她对面坐下。

“既然我们快要结婚了,以后,还是别叫小叔了。”

周舒然扒饭的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才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

“还是……等结了婚再说吧。一时半会儿,我也改不过来。”

湛渊?

上辈子,她的确这样叫过他。可没叫过几声,他就去了北京。

谢湛渊点点头,没再坚持,又说:“我想过了,等小柔去了北大,我就向上级申请调令,也去北京。等你明年再高考,我们一起在北京安家。”

“以后,也不用再费心给我办什么入伍纪念日了,我很忙。”

周舒然慢慢咽下嘴里的饭,抬起头,轻声问。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顾芷柔?”

她的话音刚落,屋外漆黑的夜空中,骤然绽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嘭!嘭嘭!”

谢湛渊没有听清她的话,转头望向窗外。

粉红色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瞬间占满了整片夜空。

他怔住了。

“这是谁放的?”

周舒然走到门外,仰着头,直到最后一朵烟花燃尽,才轻轻开了口。

“是我。”

谢湛渊总觉得她今天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好好的,突然放什么烟花?”

十八岁生日那天,谢湛渊也曾为她放过一场烟花,轰动了整个军区。

她当时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他的例外,是他的唯一,是他最特殊的存在。

可十几天前,他为顾芷柔,准备了一场更盛大的烟花。

所以,她决定,在她离开之前,把这场烟花,还给他。

周舒然转过头,望向谢湛渊,轻轻一笑。

“庆祝今天。而且……上次你放的烟花,是给顾芷柔的。我想看一场,只属于我自己的。”

这是她在漠河,看的最后一场烟花了。

也是她和他,一起看的,最后一场烟花。

第8章

周舒然坐回桌前,重新拿起筷子。

“好了,快吃饭吧,不然菜要凉了。”

谢湛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具体要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他注意到,原本放在柜子上的那台收音机,不见了。

“你的收音机呢?”

“收起来了。”周舒然面不改色地回答。

谢湛渊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跑进了院子,敲了敲门,语气焦急。

“谢营长,医院打来电话,说顾小姐的状态很不好,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谢湛渊脸色微变,当即起身,就要往外走。

周舒然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下意识地喊住了他。

“小叔,吃完饭再去吧。医院有医生和护士,她不会有事的。”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顿饭了。

谢湛渊的脚步顿住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嚣——留下来,别去!

否则,一定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传令兵却又补充了一句:“听说顾小姐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了。”

谢湛渊不再犹豫,只匆匆丢下一句。

“你先吃,我等会儿就回来。”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去。

茫茫夜色中,他的背影挺拔依旧。

曾经,周舒然以为,那会是永远庇护她的港湾。

重生之后才明白,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她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面对着满桌子精心准备的菜肴,她再没了丝毫胃口。

回到房间,她拿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

到底,还是没能好好地吃一顿散伙饭。

算了,或许,这就是命吧。

周舒然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院子里,点燃了两根仙女棒。

那是买烟花时,商店的老板送的。

她将仙女棒插在石缝里,然后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我许愿……谢湛渊此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无病无灾。”

“也祝我自己,前程似锦,以身许国,不负韶华。”

“最后,祝我们……此生,再也不见。”

话音落下,仙女棒也正好燃尽了最后一丝光亮。

谢老爷子恰好从外面回来。

“舒然丫头,放烟花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湛渊呢?”

周舒然淡淡一笑:“顾芷柔生病了,小叔去医院看她了。”

提起顾芷柔,谢老爷子皱了皱眉。

“舒然丫头,其实当年的事,跟你没有关系。老顾是军人,就算那天遇难的不是你,他也会去救的。”

“至于你那对父母……我看他们是有点魔怔了,等我找个时间,好好跟他们谈谈!”

周舒然摇了摇头:“不用了,谢爷爷。因为……我就要走了。”

“我考上了国防大学,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

谢老爷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你不是一直梦想着去北大吗?那北大的名额……”

或许,只有谢爷爷还记得她的梦想。

其他人,都不在乎,只想着让她让。

周舒然笑笑:“我骗了所有人,我没有让出名额。这件事,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告诉了您。”

“以后,我可能不能经常回来看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谢老爷子叹了口气,抬起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孩子,去吧。去追求你的理想,去实现你的抱负。”

“无论在哪里,以何种方式,只要是为国家做贡献,爷爷都为你骄傲!”

周舒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回到房间,提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

临走前,她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承载了她两辈子喜怒哀乐的屋子。

最后,视线落在了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那张照片上。

照片上,是十七岁的她,和二十二岁的谢湛-渊。

这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合照。

“都要走了,这照片,就不留着惹人嫌了。”

她抽出照片,“刺啦”一声,利落地将它一分为二。

只将属于谢湛渊的那一半,工工整整地放在了那封简短的道别信旁。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茫茫夜色。

第9章

另一边,谢湛渊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

病房里,一片狼藉。

顾芷柔披头散发地在地上打滚,又哭又叫,医生和护士根本无法近身。

周父周母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看见谢湛渊,两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湛渊,你快想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

可不等谢湛渊上前,原本还在撒泼的顾芷柔,看见他来,便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叔,你别离开我,你别不要我!为什么我一睁开眼就看不见你了?”

谢湛渊只好耐着性子,温声安抚。

“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别再做傻事了。”

顾芷柔这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医生上前为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眉头皱了又皱,最后只留下一句。

“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就行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谢湛渊觉得奇怪,等顾芷柔睡着后,他才起身,找到了刚才那位医生。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医生才犹豫着开了口。

“谢营长,不瞒您说,这位顾小姐的病症……其实不太像抑郁症,倒像是……装的。”

谢湛渊如遭雷击,错愕地愣在原地。

“装的?”

医生点点头:“但她每次发作起来,情绪都十分激动,所以……我也说不好。”

谢湛渊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似乎只要有他在场的时候,顾芷柔的病情,就一直很稳定。

而他只要一离开,用不了多久,她就一定会出事。

难道……这里面真的有猫腻?

可谁会用自残的方式,来装病呢?

谢湛渊心烦意乱,事实上,从他离开家属院的那一刻起,那股强烈的不安,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周舒然看他的最后一个眼神,让他至今都觉得心慌。

他转身就要离开医院,却被周母叫住了。

“湛渊,你不能走啊!你现在走了,小柔醒了看不见你,肯定又要闹了!”

谢湛渊深深地皱起了眉:“我已经跟军区请了很多天假了,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着她。”

周母犹豫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

“要不……你先把小柔接回你家去住?等办完了那场假婚礼,等她心满意足了,我们再把她接回来?”

谢湛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可一想起顾芷柔发病时那副疯狂的模样,他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了口。

“等我……回去问问舒然吧。”

说到底,顾芷柔曾经伤害过她。让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对舒然,太不公平。

“我先回去了。”

谢湛渊快步离开医院。

当他回到家属院,看到那栋二层小楼里一片漆黑时,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根被他刻意忽视了许久的弦,毫无征兆地,断了。

他飞奔上楼,一把推开了周舒然的房门。

卧室内,早已人去楼空。

只有书桌上,静静地躺着半张撕毁的照片,和一封简短的信。

信上,只有两行字——

“谢爷爷,我考上了国防大学,要去报效祖国了。”

“谢湛渊,再见。”

谢湛渊心里的那股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低头,看向桌上那半张属于他的照片,一个念头,赫然浮现在脑海。

舒然……不要他了。

她说的再也不纠缠,不是欲擒故纵,不是故作姿态。

她是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把他一个人,彻底撇下了。

谢老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一双苍老的眼里,满是痛心和失望。

“舒然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谢湛渊浑身僵硬,喃喃地问:“为什么?”

谢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为什么?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把舒然丫头接回来吗?”

谢湛渊当然记得。

因为顾芷柔的到来,让那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受尽了冷落和委屈。他看不下去周家那对拎不清的夫妻,便自作主张地将她接回了自己家,给了她自己所能给的,全部的偏爱和温柔。

谢老爷子又说:“那你再好好想想,你这段时间,又是怎么对舒然的。”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潮水般涌入脑海。

不知从何时起,周舒然每一次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突然开始后悔,如果刚才,他没有离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谢湛渊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他扶着书桌,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半张照片。

照片上,是二十二岁的谢湛渊。

是身边,还有周舒然的谢湛渊。

而不是现在这个,被她亲手撕下,彻底抛弃的谢湛渊。

第10章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攥紧了谢湛渊的心脏。

“我……我是有原因的……”

周舒然管他叫了这么多年的“小叔”,她怎么能喜欢他?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大院里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所以,他故意避开她,疏远她,就是想让她冷静下来。

毕竟,她马上就要高考了。

他想着,等她高考结束,他再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可等她真的高考结束了,他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一天天地拖着。

直到那天,周父周母找到了他,说周舒然被保送了北大,希望他能出面,劝周舒然把这个名额,让给顾芷柔。

他当时就拒绝了。

“这不可能。北大是舒然的梦想,别说她不同意,就算是我,也绝不会同意。”

周父周母却说:“只要舒然肯让出这个名额,我们家欠老顾家的,就算是彻底还清了。等小柔去了北大,我们以后,就再也不会管她了。”

谢湛渊怔了怔:“那你们以后,会对舒然好吗?”

周父周母对视了一眼,信誓旦旦地保证。

“当然!舒然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怎么可能不对她好?”

谢湛渊知道,父母的冷落,是周舒然心里最大的一块伤疤。

如果,能彻底把顾芷柔送走,那是不是,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轨了?

于是,他主动找到了周舒然,希望她能把名额让出去。

毫无意外,周舒然不愿意。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明知道……顾芷柔已经抢走了我那么多东西了!别的我都可以不要,但是这个上学的机会,是我自己凭本事争取来的,我不让!”

谢湛渊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明明是想告诉她,只要让出这个名额,她的父母就会重新对她好。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只要你让,我就娶你。你不是,喜欢我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清楚地在周舒然的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和浓浓的失望。

等他再想解释的时候,周舒然却突然笑了。

“好啊,我让。”

他想,等以后顾芷柔走了,她就会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了。

而且,她成绩那么好,明年还可以再高考一次,一样能上大学。

这样想着,他便没有再解释。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之所以会给顾芷柔买东西,也是希望她去了北大之后,能少回来纠缠周家。

结果……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舒然走了,放弃了她梦寐以求的北大,去了遥远的国防大学。

既然她不愿意,为什么不告诉他?

谢湛渊浑浑噩噩地在椅子上坐下。

谢老爷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母找上了门。

谢湛渊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湛渊,你快去医院看看小柔吧!她好几天没看见你了,现在都快要疯了!”

谢湛渊无神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

“犯病了就去找医生。我又不是医生,不会治病。”

周母被他怼得一愣,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湛渊缓缓地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管顾芷柔怎么样,以后,我都不会再管她了。舒然走了,去上学了,北大的名额,让不了了。我也不会再陪着你们,胡闹下去了。”

闻言,周母狠狠一震。

“你说什么?舒然去上学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不是还要半个月才能到吗!”

谢湛-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没去北大。”

“因为我们所有人,她亲手,放弃了她的梦想。”

第11章

谢湛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他越过周母,大步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周母就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他。

“周舒然去哪儿了?她明明答应过,要把北大的名额给小柔的,她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我要去找她!你告诉我,她到底去哪儿了?”

谢湛渊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你根本就不在乎舒然的死活吗?她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遇到危险,你一点都不关心?你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那个名额?!”

“你们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舒然,你们心里,只有顾芷柔,对不对?!”

周母被他吼得有些发蒙,过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辩解。

“我……我当然关心……”

谢湛渊却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了。

他当初怎么会那么傻?竟然会相信他们夫妻俩的鬼话,亲手,把周舒然推得越来越远!

周母却还不死心:“就算没有名额了,你也去看看小柔吧,她的病,真的很严重……”

谢湛渊冷冷地打断了她:“顾芷柔的病,根本就是装的!”

他现在总算是彻底明白了,顾芷柔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抢走周舒然所拥有的一切!

周母却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谢湛渊二话不说,拉着周母就往医院走。

因为没有提前通知,所以当他们赶到病房时,顾芷柔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写着什么。

站在病房外,谢湛渊注意到,顾芷柔手里拿着的,是一本日记。

他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芷柔被吓了一跳,立刻慌里慌张地将日记本藏到了身后,然后,脸上瞬间就露出了痛苦万分的表情。

“小叔,你怎么才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谢湛渊拧了拧眉,本来是想当场拆穿她的。

但是现在,他觉得,那个日记本里,一定记载了更多的秘密。

他顿了顿,耐着性子开口。

“有点事耽搁了。医生说你的情况不太好,要带你去做个详细的检查。”

顾芷柔怔住了,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

谢湛渊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情绪,说着,就要转身去找医生。

顾芷柔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他。

“不要!我不要做检查!我害怕!”

谢湛渊趁机,直接从她枕头底下,抽出了那本日记本。

这下,顾芷柔的脸色,彻底变了。

“不要看——还给我!”

谢湛渊躲开她扑上来的手,翻开日记本,冷冷地念出了第一句话。

「二月二十九日,晴。春节刚过,我决定做一件大事——我要,杀了我那个酒鬼爸爸。」

「我把安眠药磨成粉,掺进了他常吃的静心丸里。这样,就算他出了意外,也只是酒精中毒,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

「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会死。而我,也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家收养……我希望,是谢家。有钱有势,是最好的选择。」

周父周母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正站在病房门口,听到这些话,两人都惊得愣在了原地。

顾芷柔的脸色,也瞬间惨白如纸。

谢湛渊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接着往下读。

「三月十八日,阴。没想到,我爸那个废物,竟然为了救周舒然而死。现在,周家要收养我。周家的条件虽然比不上谢家,但和谢家交好,也算勉强过得去。」

「不过,第一步,我得先除掉周舒然。有她在,爱就会被分走。我可不要,和别人分享任何东西。」

谢湛渊念完这些,周母“啪”地一声,狠狠一巴掌扇在了顾芷柔脸上。

她瞬间崩溃,像个疯子一样,撕扯着顾芷柔的头发。

“顾芷柔!你这个歹毒的丫头!你竟然杀了你自己的亲爸爸!”

谢湛渊迅速翻完了后面的内容,声音冷得像冰。

“还不止。她还故意让自己过敏,嫁祸给舒然;装病,让舒然把房间让给她……”

周母气得浑身发抖,又狠狠扇了顾芷柔好几个巴掌。

“你对得起我们周家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好吗?你对得起为了救你爸,而牺牲的老顾吗?!”

顾芷柔的脸颊,很快就高高地肿了起来。

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过是想过得好一点而已!我有什么错?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蠢!是你们自己,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我就能既得到北大的名额,又能得到谢湛渊了!”

周父周母满脸的震惊和愤怒,而谢湛渊,只是冷漠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任何人,管你的死活。”

第12章

湘南,国防科技大学。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香樟树,在庄严肃穆的教学楼群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校园里洋溢着一股既严肃又充满活力的气息。

周舒然拖着沉重的行李,在一众身着军绿色常服的身影中穿行,终于,在迎新广场的尽头,看到了“武器系统与弹药工程”专业的横幅。

她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

负责接待的学长学姐身姿挺拔,深绿色的军服上,佩戴着一杠两星的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周舒然深吸一口气,走到一位学姐面前,挺直了腰板,郑重地自报家门。

“学姐好,我是武器系统与弹药工程专业的新生,周舒然。”

看到她,负责接待的学姐眼前一亮,微笑着握住她的手。

“周同学,欢迎来到国防科大!我是你大三的学姐张悦,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她的语气亲切又不失庄重,让人如沐春风。

登记、签到、办理住宿……

等一切都忙完,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宿舍是四人间,除了周舒然,只到了一个女孩。

她对床的女孩儿,扎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起来极为内向。从进宿舍开始,就一直局促不安地低着头,好几次想走出去,可刚到门口,又悻悻地退了回来。

来回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放弃了似的,趴在了桌子上。

整理好内务,周舒然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盒崭新的大白兔奶糖。

这是她离开漠河之前,特地去供销社买的。

曾经,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她需要别人的善意来帮她适应。

现在,她不仅可以一个人坦然面对,还可以,将这份善意,传递给其他人。

周舒然扬起一个友善的微笑,剥开两颗糖,走到对床的女孩儿面前,摊开了手心。

“同学你好,我叫周舒然。”

“俺……我叫牛青妹。”

女孩儿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

看到周舒然手里的糖,她那张质朴的娃娃脸上,迅速浮起一抹红晕,连连摆着手,似乎是想拒绝,却因为太过紧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舒然轻轻握住她的手,将两颗糖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手心。

“青妹,我想去友谊商店买个热水瓶,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我刚到这里,一个人,有点害怕。”

“当、当然可以!”

牛青妹“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太过冒失,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那我们走吧。”

周舒然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她主动拉起牛青妹的手,而后者,也没有再挣脱。

两个女孩儿一边向路过的学长学姐打听,一边寻找着友谊商店的方向。

虽然走了不少弯路,但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舒然,你的头发好短啊。我……我舍不得剪。”

牛青妹的声音不大,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回避周舒然的目光了。

周舒然闻言,抬手在自己脑袋上随便扒拉了两下,细软的发丝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她笑着说:“夏天太热了,图凉快,就随便剪了。”

牛青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她垂着眼,语气有些落寞:“俺娘……我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让我剪。”

闻言,周舒然皱了皱眉。

据她所知,学校是有严格的内务条例的,女学员一般都要求是齐耳短发,就算留长发,扎成马尾后,也不能影响戴头盔。

像牛青妹这种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恐怕是不行的。

她刚要开口,就听牛青妹又说:“俺也是没用。俺都偷跑出来上学了,还怕俺娘的话,不敢剪头发。”

“你也是偷跑出来的?”

“也……?”

牛青-妹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你也?”她的音量不自觉地拔高,但又很快压低了声音,凑到周舒然耳边,小声地问。

“你也有一个想把你卖了换彩礼的后爹啊?他们……他们不会再追到这里,把你抓回去吧?”

听到这话,周舒然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用一种格外笃定的语气,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

“不会的。谁也不能来把我们抓走了。你看,学校门口有哨兵站岗,他们进不来的。”

听了这话,牛青妹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真被抓回去了,牛棚先生就白教我这么多年了。”

“牛棚先生?”

周舒然好奇地问。

提到“牛棚先生”,牛青妹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牛棚先生,就是住在我们村牛棚里的先生。他可厉害了,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眼镜,什么都懂,天文地理,数学外语,听说年轻的时候,还留过洋呢。”

“我是小时候放牛的时候认识他的。他说,古有东坡居士,今有牛棚先生,他姓牛,我也姓牛,我们俩有缘。从那以后,他就教我读书,识字,算数。咱们国家的,国外的,他都教。”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陷入了某种格外美好的回忆。

但很快,她的声音里,又染上了一丝忧伤。

“后来,先生死了。他一直说要回家,却死在了回家的前一天晚上。”

她的悲伤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又重新雀跃起来。

“先生死了,我就偷偷看他留下的那些书,都藏在牛圈后头的石槽子里。越看,就越想看看,大山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13章

“先生跟我说过,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

“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我想了很久,我不想再当牛招娣了。上户口的时候,先生帮我把名字改成了青妹,青草的青。他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不能被我那个后爹卖给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结婚,生孩子,过一辈子。我不想围着灶台和那一亩三分地,一辈子,只当谁的婆娘,谁的老娘。”

“我喜欢先生书上画的那些飞机大炮,我想研究它们!”

“先生说,如果他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就让我替他跑出大山,替他,回去看看!”

“舒然,你看,我跑出来了!”

周舒然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内向胆怯的牛青妹,竟然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

她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红扑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主动握住周舒然的手,格外真诚地感激道。

“谢谢你,舒然。除了牛棚先生,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

……

经此一遭,周舒然和牛青妹,算是彻底熟络了起来。

当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一人提着一个崭新的军绿色热水瓶回到宿舍楼下时,恰巧在楼梯口,遇到了一个提着两个沉重的大箱子,正气喘吁吁地往上走的女孩儿。

她梳着标准的齐耳短发,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很有学识的样子。

周舒然见状,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帮忙。

却被牛青妹拦住了。

“我来。”

她把手里的热水瓶塞给周舒然,然后大步流星地朝那个女孩儿走去。

在周舒然和那个女孩儿惊愕的目光中,只见她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地,就将那两个看起来无比沉重的箱子,扛上了肩头。

方才还像两块巨石似的大累赘,此刻,却像两团棉花一样,轻飘飘地压在牛青妹单薄瘦弱的肩膀上。

她甚至还有余力回头,朝着那个眼镜已经掉到了鼻尖上的女孩儿,咧嘴一笑。

“走吧同学,你住几楼?”

“七……七楼。”

“舒然,我们都住七楼唉!好巧!”

说完,她便扛着箱子,“噔噔噔”地上了楼,健步如飞。

周舒然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胆小内向的娃娃脸女孩儿,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力士。

她拎着两个热水瓶,对还僵在楼梯上的女孩儿,友善地笑了笑。

“同学,我们也上去吧。”

那女孩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连忙推了推眼镜,自我介绍道。

“同学你好,我叫李知渊,是弹药工程专业的新生。你朋友……太牛了!”

周舒然与有荣焉,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特别厉害,她叫牛青妹。”

“我也是弹药工程专业的,我叫周舒然。”

到了七楼,三人才发现,她们竟然是同一个宿舍的。

而宿舍里的第四位室友,也已经到了。

她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英挺,看起来有些高冷,话也说得言简意赅。

“宁夏。”

说完,她就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不再多言了。

三人对视一眼,挨个儿做了自我介绍。宁夏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李知渊推了推眼镜,开口道。

“宁夏同学,你不是我们弹药工程专业的吧?”

周舒然看向她,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签到的时候,顺便扫了一眼新生名单。”

牛青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哇,过目不忘,厉害啊!”

而宁夏,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第14章

宿舍的四个人,总算是聚齐了。

虽然来自天南海北,性格也迥然不同,但总的来说,还算相处融洽。

而那两个被牛青妹轻飘飘扛上来的箱子,打开之后,竟然是满满当当的两箱书,有多沉,可想而知。

就连那个高冷得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宁夏,在看到李知渊打开箱子后,都不免朝牛青妹,多看了两眼。

毕竟,她也亲眼目睹了,牛青妹扛着那两只箱子,面不红气不喘地冲进宿舍的壮举。

周舒然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指着地上的箱子,问李知渊。

“你上个学,怎么带了这么多书啊?”

李知渊从箱子里,随手拿出一本《原子弹制造从入门到精通》,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这是我的精神食粮。”

周舒然又转头看向牛青妹。

“这么沉的箱子,你是怎么做到扛起来就跑的?”

牛青妹二话不说,把上衣一脱,露出了背心也掩饰不住的,结实又壮硕的肌肉。

“我从小就干农活,放牛,村里的牛要是不听话,我就扛着牛跑!”

李知渊的眼镜又一次滑到了鼻尖,她倒吸一口凉气。

“牛的胆子可真大,竟然还敢不听你的话。”

一直没作声的宁夏,“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前线当兵?”

一句没头没脑的质问,让在场的三人都愣在了原地。

牛青妹更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挪到了周舒然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周舒然没急着说话。

她的视线,扫过宁夏紧握的双拳。

她手背上的静脉凸显,肌肉轮廓清晰,拳峰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这是常年训练,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但她的虎口处,却光滑细腻,没有摸过枪。

周舒然心里有了计较,看似询问,实则是陈述。

“你原本,是想去前线参军的,没想过来读大学。”

宁夏紧抿着唇,算是默认了。

“嘶……”李知渊推了推眼镜,“你该不会,是被家里人偷偷改了志愿,强行送过来的吧?毕竟,在国大念书,可比在前线当兵,安全多了。”

宁夏的眸光一闪,皱眉问:“怎么?你也是?”

李知渊连连摆手:“我不是。我说我要来国大研究大蘑菇,争取早日把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小岛国给炸沉,我爷爷奶奶可高兴了,差点没连夜收拾行李,跟我一起举家搬迁过来。”

闻言,宁夏微垂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我本来,是要去一线部队参军的,却被家里人,送到了这里。”

听到这话,李知渊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口宽慰道。

“哎呀,别这么低落嘛!你想想,赤手空拳,你能消灭几个敌人?火力覆盖,才是终极的王道!等咱们国家的导弹,能精准地打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那到时候,全世界都得听咱们的!”

“而且,我们的战士,也不用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直面敌人的炮火了。”周舒然补充道。

牛青妹站在她身边,连连点头。

“牛棚先生也说过,未来的世界,是信息化的世界。大国与大国之间的战争,不会再局限于人与人之间的对抗了。所以,我们的国家,必须要拥有自己的,最顶尖的武器!”

周舒然的心中,猛地一颤。

她重生归来,知道她们说的,都是对的。

可若是上辈子的她,断然不会有这样的见解。

难怪,她上辈子会活得那么失败。

她自嘲地笑了笑,但很快,眼中又重新燃起了信仰的光芒。

奥斯特洛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写道:“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

既然上天又给了她一次生命,她就要把自己,重新锻造为一块坚不可摧的钢铁。

这一次,再没有人,能阻拦她的脚步了。

只是,可惜了牛棚先生那样高瞻远瞩、思想超前的大学者。

倒在黎明的前夕,是他一生的遗憾。

但她相信,终有一日,春风过境,牛青妹,也一定会代替他,去改变这个世界。

第15章

四个女孩儿,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而为期三个月的新生军训,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只是,第一天晚上,牛青妹就哭着回了宿舍。

李知渊跟在她身边,有些手足无措。而周舒然,也只是沉默地抿着唇,没有说话。

宁夏跟她们不是一个专业,刚洗漱完,端着搪瓷盆进来,看到这副情景,也顾不上擦还在滴水的头发,走过来,拧眉问道。

“青妹怎么了?”

李知渊的眼镜片上,折射出一道冷光。

“青妹的辫子太长,戴不了头盔。教官的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青妹不过是解释了两句,他就罚青妹在太阳底下,站了一整个下午。”

牛青妹哽咽着抬起头。

“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舍不得剪掉辫子。可是我……”

她顿了一下,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缓缓伸出手,拉住了一旁的周舒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一些。

“舒然……你能不能,帮我把头发剪了?”

片刻后。

周舒然手里攥着那把厚实油亮的黑色长发,拿着剪刀,轻声问。

“青妹,你准备好了吗?”

牛青妹想回答,可刚一张嘴,眼泪就又不争气地,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她只能用力地点点头,死死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周舒然抿了抿唇,郑重地开口。

“青妹,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剪得漂漂亮亮的。即使你娘知道了,也一定不会怪你的。”

听了这话,牛青妹“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剪吧!俺娘……她看不见了!她知道自己活着,我这辈子都跑不掉,就趁着夜里,自己拿根绳子,吊死了……”

周舒然手里的剪刀,倏地一抖,锋利的刀刃,在手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胡乱地在衣服上擦了一把,转过头,飞快地抹掉了眼角的泪。

李知渊的镜片上,早已糊满了泪水,而一向坚强的宁夏,眼眶也红了。

周舒然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还在微微发颤的手。

她稳了稳心神,一字一句地开口。

“青妹,你剪去的,不只是头发,更是束缚你的过往。大山,困不住你,野火,烧不尽你。这人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打不倒你。”

“咔嚓——”

“咔嚓——”

“咔嚓——”

剪下的长发,被周舒然紧紧地攥在掌心。

李知渊走过来,将它重新编成了一条漂亮的麻花辫,而宁夏,则为它绑上了牛青妹最常戴的那根红色头绳。

牛青妹攥着那条辫子,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她吸了吸鼻子,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大家。

“好看吗?”

三人异口同声:“好看。”

……

几天后,北京。

夜。

结束了一天高强度训练的谢湛渊,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峻气息,大步走进了传达室。

他拿起电话,嗓音低沉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回应。

“谢营长,您要找的那个周舒然,我们查到了。她的确在国防科技大学,已经报到入学了,读的是武器系统与弹药工程专业。”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谢湛-渊攥紧了手里的听筒。

“舒然,我终于,找到你了。”

……

湘南。

国防科技大学,女生702宿舍。

正裹着被子,昏昏欲睡的周舒然,身体猛地一抖,那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就像是被人从万丈悬崖上,狠狠地推了下去。

她瞬间睁开眼,睡意全无。

后背,早已被一层岑岑的冷汗浸湿。

她抓着被子,轻手轻脚地坐起身,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谢湛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不该有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想他做什么。我走了,他现在,应该很高兴才对。”

第16章

周舒然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

耳边,是舍友们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和窗外富有节奏的虫鸣。

很快,睡意再次袭来。

想着明天还有繁重的训练任务,她打了个哈欠,重新缩进了被子里。

不多时,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梦里,她又回到了上辈子那个堆满了精密仪器的实验室。

只是这一次,实验没有失败。

她成功了。

熟睡中的周舒然,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一滴滚烫的泪,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枕巾。

……

一周后,傍晚。

训练结束,周舒然和宿舍里的另外三个女孩儿,结伴往回走。

本打算去食堂吃点东西,奈何排队打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都累了一天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排队,买完给你们带回去。”

牛青妹看着眼前那条几乎望不到头的长队,对身后的三人说道。

周舒然自是不愿意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自己在这儿排长队给我们打饭呢?我陪你。”

“真不用!你们现在回去,还能早点洗上澡。咱们把时间错开,能快不少呢!听我的,你们快回去吧!”

三人拗不过她,只好先回了宿舍。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几人洗漱完毕。

李知渊一边用毛巾搓着头发,一边从窗台往下看。

不远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聚集了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地,往她们这栋宿舍楼下走。

她没太在意,只是专注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牛青妹的身影,嘴里还念叨着。

“青妹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自己一个人拿不了四份饭吧?要不,我们下去接接她?”

周舒然点点头,把毛巾挂好,站起了身。

宁夏也默不作声地,套上了一件军绿色的短袖。

就在三人准备出门时,晚归的牛青妹,提着四份饭,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嘴里还大喊着:“不好了!舒然!你快跑!有人来抓你了!”

“什么?”

李知渊和宁夏异口同声,满脸不解。

就连周舒然本人,都是一头雾水。

她上前,接过牛青妹手里沉甸甸的饭盒,扶着气喘吁吁的她坐下,柔声安抚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青妹你慢慢说,别着急。”

李知渊适时地递上了一茶缸水,牛青妹“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却依旧焦急万分。

“舒然,就是上次,我说我后爹要把我卖了,你说你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长得又高又壮,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正在跟人打听你!”

“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是他已经过来了!他肯定是来抓你回去,再把你卖了的!你快跑啊!”

周舒然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上次,似乎忘了跟牛青妹解释清楚。

而且,能找到这里来的,除了谢湛渊,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可他现在,不是应该正高兴,终于摆脱了她这个大麻烦吗?

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她刚要解释,就见李知渊一声暴喝,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两个装满了酒精的瓶子,满脸怒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还有这种事!老娘今天就炸死他!”

而另一边,宁夏已经默不作声地,在自己的拳头上,缠了整整几圈细密的铁链。

牛青妹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神情里满是懊悔。

“我不该直接上来的!我刚才在楼下,就应该直接创死他!”

不是……

眼见着三人就要抄着家伙冲下楼去跟人火拼,周舒然连忙上前,将人死死地拉住。

“等等等等!你们先听我解释!没人要卖我!真的!我发誓!”

“你别怕!有我们在,我定让那人贩子,有来无回!”

李知渊左手火柴,右手酒精瓶,镜片底下的一双眼睛,闪烁着骇人的寒光,看起来,就像个随时准备炸毁学校的恐怖分子。

宁夏满脸杀气,牛青妹一身蛮力。

周舒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几人拦下。

她隐去了那些复杂的感情纠葛,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啊……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好凶啊。我们还是,陪你一起下去吧。”

第17章

周舒然拗不过她们。

最终,四个人还是一起下了楼。

只一眼,她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是他,谢湛渊。

而谢湛渊,在周舒然出现的那一刻,便瞬间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了一步。

喉咙,竟莫名地有些发堵。

可他刚走了几步,就察觉到了三道充满杀气的视线。

只见周舒然的身后,还站着三个女孩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

我会一直盯着你……盯着你……永远……永远……

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但他并没有把这几个小姑娘放在心上,而是径直,朝周舒然走去。

“舒然……”

谢湛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想要抓住周舒然的手,却见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

“小叔,这里是学校。”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谢湛渊心上。

他僵在原地,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伤痛。

“舒然,你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我。你是真的,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吗?”

听到这话,周舒然皱眉看向他,忽然就笑了。

“小叔,我曾经给你留过很多话,你不在家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会写很多很多。是你亲口让我,别再做那些无聊的事情。”

“现在,怎么又反过来怪我,连一句话,都没给你留?”

第18章

谢湛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他是说过。

那是在她表白之后,他为了让她死心,故意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他以为,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冷漠,她就会知难而退。

可他没想到,她不是知难而退,而是……决绝地,放弃了他。

“我……”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周舒然却不想再听。

“小叔,如果你是来祝贺我的,那谢谢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回宿舍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舒然!”谢湛渊急了,上前一步,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一样。

“舒然,你听我解释!我知道我错了!我当初不该……不该拿结婚的事来逼你,我……”

“谢营长!”

一声清脆又充满敌意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李知渊推了推眼镜,挡在了周舒然面前。

“请你放开我的同学。”

牛青妹和宁夏也一左一右地围了上来,三个人,像三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将周舒然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谢湛渊看着眼前这三个一脸戒备的小姑娘,心里又气又急。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牛青妹挺了挺胸膛,气势汹汹地回怼,“舒然是我们的舍友,是我们的姐妹!你的出现,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情绪了!我们有权,让你离她远一点!”

“就是!”李知渊附和道,“再不松手,我们就叫纠察了!”

谢湛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知道,今天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护在身后的周舒然,最终,还是不甘地,松开了手。

“舒然,我不会走的。我会在湘南,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见我,愿意听我解释为止。”

说完,他才转身,落寞地离去。

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周舒然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丝酸涩。

但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回宿舍的路上,三个女孩儿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边,不停地安慰她。

“舒然,你别难过!那种男人,不要也罢!”

“就是!我看他就是个渣男!一边跟你不清不楚,一边又跟那个什么小柔纠缠不清!”

“对!咱们国大的好男儿多的是,以后肯定能找到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的!”

周舒然听着她们笨拙的安慰,心里一暖,忍不住笑了。

“我没事。我没有难过。”

“真的?”

“真的。”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不会再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停下自己前进的脚步。

……

接下来的日子,谢湛渊果真如他所说,没有离开湘南。

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学校附近,远远地,看着她出操,看着她训练,看着她去上课。

他不靠近,也不打扰,只是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

周舒然不是没有看到。

但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和训练中。

她天资聪颖,又比别人多了一世的经验和记忆,很快,就在一众天之骄子中,脱颖而出。

她的专业课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一。

她的各项军事考核,也全都名列前茅。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别人庇护的娇弱女孩儿,她用自己的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认可。

而她和宿舍那三个女孩儿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她们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熬夜看书,一起畅想未来。

她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转眼,就到了大一下学期。

这天,周舒然和李知渊正在实验室里,研究一个新课题,张悦学姐突然找了过来。

“舒然,知渊,你们出来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跟着张悦走出了实验室。

“学姐,怎么了?”

张悦的表情,有些严肃。

“上面下来一个新项目,关于新型穿甲弹的研究。指导老师点名,要你们俩加入项目组。”

周舒然和李知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能参与到这样重要的项目中,是她们梦寐以求的机会!

“真的吗学姐?!”

“当然是真的。”张悦笑了笑,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这次的项目,是和军区合作的。所以,你们可能要经常去军区那边开会,汇报进度。”

“而且,军区那边,也派了一个技术顾问过来,全程指导我们。”

“听说,还是个非常年轻,但军功赫赫的营长。”

第19章

听到“年轻”、“营长”这两个词,周舒然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李知渊却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了。

“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真正的军区看看了!说不定,还能摸到真家伙!”

周舒然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第二天,项目组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在军区的一间会议室里召开。

周舒然跟着指导老师和项目组的其他成员,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当她看到那个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笔挺军装的男人时,她就知道,她的预感,成真了。

是他,谢湛渊。

时隔半年多,再次看到他,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深邃明亮。

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周舒然却只是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在指导老师的示意下,找了个位置坐下。

整场会议,她都低着头,认真地做着笔记,没有再看他一眼。

而谢湛渊的目光,却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看着她握着笔,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地揉捏着,又酸又疼。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周舒然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和李知渊一起走。

“周舒然同学,请留一下。”

谢湛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舒然的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李知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湛渊,识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我先去外面等你。”

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半晌,谢湛渊才迈开脚步,走到她面前。

他垂着眼,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

“舒然,我们……能谈谈吗?”

“谢营长。”周舒然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疏离又客气,“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工作上的事,我会和您汇报。如果是私事,我想,我们已经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她的冷漠和决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谢湛渊的心里。

他苦笑一声:“就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能给我吗?”

“机会?”周舒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谢营长,当初是你亲手,把所有的机会,都推开的。”

“是你告诉我,让我别再纠缠你。是你告诉我,你和顾芷柔的婚礼,只是逢场作戏。也是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放弃我。”

“现在,你又凭什么,来跟我要机会?”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让他无力反驳。

是啊,他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来祈求她的原谅?

“舒然,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是我混蛋,是我错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你。我只是……用错了方法。”

他将当初,周父周母是如何找到他,又是如何向他保证,只要顾芷柔走了,他们就会对她好,以及顾芷柔是如何装病,又是如何被拆穿的,所有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周舒然静静地听着,脸上,却始终没有一丝波澜。

等他说完,她才淡淡地开口。

“说完了吗?”

谢湛渊怔怔地看着她。

“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谢湛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原来,有些错,一旦犯下,就真的,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第20章

接下来的日子,周舒然和谢湛渊,因为项目的关系,几乎每天都要见面。

但两人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

周舒然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项目上。

她凭借着自己超前的理论知识,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为项目组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思路和建议。

她的才华和能力,让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就连一向严苛的指导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

而谢湛渊,也只能以一个“技术顾问”的身份,默默地,看着她发光发亮。

他看着她,在会议上,自信从容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看着她,在实验室里,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各种复杂的实验。

看着她,和项目组的男同学,有说有笑地,讨论着学术问题。

他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骄傲,和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为她的成长和蜕变而骄傲。

也为自己,彻底失去了她而失落。

这天,项目进行到了一个关键阶段。

为了尽快攻克一个技术难题,项目组决定,全体成员,驻扎在军区的实验室里,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封闭式研究。

这意味着,周舒然要和谢湛渊,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半个月。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拒绝。

但这个项目,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她不能因为个人的原因,而影响到整个项目的进度。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

入住军区宿舍的第一天晚上,周舒然就失眠了。

她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和谢湛渊有关的,一幕幕过往。

她烦躁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外套,走出了宿舍。

夜里的军区,格外安静。

只有巡逻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远处走过。

她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走着,试图让微凉的夜风,吹散心里的烦躁。

不知不呈,她走到了一片白桦林前。

月光下,笔直的树干,泛着银白色的光。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来这里玩。

每次,她不开心了,谢湛渊都会带她来这里。

他会背着她,在林子里奔跑,会给她讲各种有趣的战斗故事,会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

这里,承载了她童年时期,所有美好的回忆。

可现在,物是人非。

周舒然自嘲地,笑了笑。

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睡不着?”

她回头,就看见谢湛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后。

他也穿着一身常服,头发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

看来,是刚洗漱完。

周舒然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谢湛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子。

“我……我也没有睡意,就出来走走。”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谢湛渊才鼓足勇气,再次开口。

“舒然,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是,我还是想,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我能抱抱你吗?”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和悔恨。

周舒然的心,猛地一颤。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谢营长,请你自重。”

“我们,已经结束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谢湛渊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谢湛渊,你这个混蛋!

你活该!

……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实验室,但几乎没有任何私下的交流。

周舒然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作狂。

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实验室里。

在她的带领下,项目组很快就攻克了那个技术难题。

项目,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指导老师为了犒劳大家,特地向军区申请,在军区的礼堂里,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

庆功宴上,气氛热烈。

大家都喝了点酒,脸上,都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周舒然也被灌了不少酒,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了两抹动人的红晕。

她端着酒杯,走到指导老师面前,由衷地,敬了他一杯。

“老师,谢谢您。谢谢您给了我,这么宝贵的机会。”

指导老师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傻孩子,这是你自己,凭本事争取来的。”

“你的未来,不可限量啊!”

周舒然笑了笑,又端着酒杯,去敬项目组的其他成员。

轮到谢湛渊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谢营长,这杯酒,我敬你。”

“谢谢你,在这段时间里,对我们项目组的指导和帮助。”

她的语气,依旧客气又疏离。

谢湛渊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情和悔恨。

他端起酒杯,和她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这是我,应该做的。”

喝完酒,周舒T然就觉得,头有些晕。

她跟指导老师打了声招呼,就先回了宿舍。

刚走出礼堂没多远,她就感觉,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她回头,就看见谢湛渊,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皱眉问。

“你喝多了,我不放心。”谢湛渊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我送你回去。”

“不用。”周舒然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她转身,想走,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谢湛渊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他的手臂,有力地,环在她的腰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

周舒然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

可他却抱得很紧,不肯松手。

“舒然,别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就让我,再抱你一会儿,好吗?”

“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周舒然的身体,僵住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心,推开他。

两人就这么,在寂静的夜色中,静静地,相拥着。

谁也没有说话。

但彼此的心跳声,却那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周舒然才轻轻地,推开了他。

她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湛渊,我们……回不去了。”

“我知道。”谢湛渊苦笑一声,“我没想过,要回到过去。”

“我只是……想重新,追你一次。”

“舒然,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一次,周舒然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迎着他期盼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谢湛渊。”

“我不想,再把我的未来,赌在一个不确定的男人身上了。”

“我已经,赌输过一次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一步步地,走回了宿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疼得,撕心裂肺。

尾声

四年后。

周舒然以全优的成绩,从国防科技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国家最核心的武器研究基地。

她和李知渊,牛青妹,宁夏,依旧保持着最亲密的联系。

李知渊毕业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核武器研究中心,每天,都致力于,为世界和平,做出“核”心贡献。

牛青妹,则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身体素质和坚韧不拔的毅力,进入了特种部队,成为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女特种兵。

而宁夏,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一线指挥官。

她们四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而谢湛渊,也再没有出现在周舒然的生活里。

听说,他向上级打了报告,主动申请,调去了最艰苦的边疆。

一去,就是四年。

周舒然以为,他们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这天,她接到了谢老爷子的电话。

电话里,老爷子的声音,苍老又疲惫。

他说,谢湛渊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掩护战友,身受重伤,至今,还昏迷不醒。

他说,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她的名字。

周舒然挂断电话,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还是向上级,请了假,坐上了去往边疆的飞机。

当她赶到医院,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的男人时,她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

她守在他的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时,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她,他愣住了。

随即,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舒然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泪如雨下。

“谢湛渊,你这个大笨蛋!”

他看着她,虚弱地,笑了。

“舒然,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

“你别说话了!”周舒然打断了他,“等你好了,再说。”

“你想说多久,我都听着。”

他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半年后,谢湛渊康复出院。

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再也无法回到一线部队,转业到了地方,在一家军工企业,担任技术顾问。

而那家军工企业,恰好,就是周舒然所在的单位。

两人,成了同事。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原谅。

他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她加班,他就在办公室里,陪着她。

她生病,他就请假,照顾她。

她开心,他就陪着她笑。

她难过,他就安静地,陪着她。

他用自己的行动,一点点地,温暖着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这天,周舒然主导的一个新项目,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庆功宴上,她喝了点酒,回家的路上,谢湛渊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一片白桦林前,周舒然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他,轻声问。

“谢湛渊,你跟了我这么久,不累吗?”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不累。”

“只要是去你身边的路,多远,我都不觉得累。”

周舒然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她朝他,伸出了手。

“谢湛渊,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舒然,你……”

“我什么?”她挑了挑眉,“你不愿意?”

“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上前一步,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舒然,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要我。”

月光下,两道身影,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放开彼此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