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冬天清晨，退伍兵小军顶着刺骨寒风骑车赶往县武装部。

车里牛皮纸档案袋装着全县两千多民兵的训练档案，这堆材料关乎几百号年轻人的前程。

他得赶在点前送到地区军分区，轮胎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声响，让他想起在新疆站岗时冻裂的皮靴。

半年前小军还在家闲得发慌。

1980年那批兵里，就属他们这批农村兵最倒霉——没门路的只能回家种地。

邻居二狗子他叔在供销社当会计，退伍证还没捂热乎就吃上商品粮。

小军娘急得直转磨："咱家坟头咋就不冒青烟呢？"老支书看不下去，给他在武装部谋了个临时工的差事。

武装部办公室比庄稼汉的脸还素净。三张掉漆的木头桌子，墙上的毛主席像边角都卷了边。王部长总爱说他们这是"三无单位"——无编制无经费无前途。可小军干得仔细，把民兵档案整得比部队花名册还齐整。有天发现征兵体检表上1.2的视力写成0.8，他连夜跑到卫生所核对。王部长后来拍着他肩膀笑："你小子打量着要当活雷锋？"

转机来得突然。那年县里要报年度民兵训练总结，王部长偏偏赶上重感冒。小军揣着材料坐长途车去市里，车厢里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旁边卖鸡蛋的老大娘打量着这个穿旧军装的憨后生："年纪轻轻的，咋不托人找个正经营生？"

军分区大院门岗的哨兵查验证件时，小军下意识挺直腰板。三年前在连队当标兵的习惯刻在骨子里，现在稍息立正都比别人多三分精神。张副司令员翻看材料时突然抬头："新疆当兵？阿拉山口的风能把人吹成肉干吧？"小军咧嘴一笑："那风邪乎着呢，俺们班长的假发就是让风刮跑的。"

材料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会说话。谁家小子体能测试拔尖，哪个村民兵连缺教练员，小军把王部长口述的内容全用复写纸誊了六份。张副司令员指着末尾的统计表："这数据比有些正规军的战备报表都细致。"送完材料回县里的车上，小军瞅见窗外麦田泛起新绿，忽然想起新兵连班长常唠叨的话——当兵的眼里得有活。

春节后县里突然要选拔年轻干部。武装部会计老张蹲在火炉边透露小道消息："听说张副司令员递了话，说咱这有个材料整得明白的退伍兵。"小军正给民兵证盖章，印泥突然蹭到袖口，红得跟他当年领章一个色。

转正那天小军特意绕道供销社。二狗子隔着柜台递烟，他摆摆手："戒了，王部长说党员干部得注意影响。"走出门听见背后嘀咕："这憨货居然端上铁饭碗了..."小军抬头看天，西北飘来的云像极了新疆哨所的棉被，厚实得让人心安。

后来县委组织部的同志来考察，问他在部队最难忘啥。小军摸着档案柜棱角："在新疆俺们用红柳枝编筐装子弹，现在这文件柜也是方方正正。"调查表上"有何特长"那栏，他端端正正写上：会整材料，认得骆驼刺。

那年头改变命运的契机说来也怪。有人靠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有人凭酒桌上的豪言壮语，小军就靠着誊写材料时多较的那份真。现在他办公室窗台上总摆着盆仙人掌，跟当年班长在戈壁滩养的那盆活像亲兄弟。偶尔有年轻同事抱怨表格难填，小军就指着花盆笑："这玩意在新疆叫'不动尊'，你越着急它越跟你较劲。"

今年的民兵档案又要更新了。小军把新到的铜版纸在阳光下抖开，那声响脆生生的，像极了他当兵时擦枪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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